坚定

作者: 栖云岫
    宋昭嘴上说着刻薄的话,心里却十分不好受。

    情毒一事,仿佛被九鸣戳中内心最隐秘柔软的地方,她才会出于自我防护,本能地反击。

    从侯府到别院这期间,她只用过楚楚端来的汤药,若是有人下毒,必然是这碗药出了问题。楚楚无父无母,五岁被侯府收养在别院,与她感情深厚,名义上是这座别院——叶氏家主的养女,实则是这里的主子。

    这两年,楚楚一心扑在医术上,跟着巫医研究宋晏的病情,对外又谨守本分,将宋晏照顾得十分细致周到,宋昭没有理由怀疑她。

    在这座别院里,能悄无声息地给宋昭汤药里下毒的,除了楚楚,也就只剩下巫医了。可巫医为何如此作为?

    宋昭千辛万苦求得巫医为宋晏治病,除了看重她的医术,还看重她的品性。若那天雨夜,巫医没有漏夜寻来,没有将手伸向深陷泥沼中的宋昭,宋昭也不会将至亲之人,交到她的手上。

    曾经,忠勇侯不放心,反复调查过巫医的身世,其先祖曾是陈国太医署一名医佐,因宫廷倾轧,受株连之罪,避祸至南州,隐居在山林之中。

    巫医家世清白,自幼随父习得医术,如今独自一人,无依无靠。与侯府更无丝毫利害关系。这几年相处下来,她待宋昭宛如自己亲生,宋昭也敬她如亲长。她又有什么理由下毒呢?若宋昭失了清白,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。

    宋昭内心乱作一团,无意与九鸣纠缠下去,趁着院外无人值守,快步离开。

    刚迈出西院,就看到一向稳重的楚楚,一路小跑着朝她奔来。

    宋昭的心一下揪了起来,脑海中闪过宋晏那张苍白的脸,双腿发僵不得动弹,颤着声音问:“怎……怎么了?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阿姐,找到了,我找到了。”楚楚红着双眼,激动到发抖,声音却压得很低,“是双生蛊,阿姐,可以用双生蛊。”

    她心急如焚,手心里沁满了汗,迫不及待地将那本医书递到宋昭面前,指着其中一页,声音急促却笃定:“师傅说我们之前或许用错了方法,也许可以从血脉上查。阿姐看,我查到了这里。”

    受她情绪感染,宋昭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,迅速浏览完双生蛊的记载,视线停留在用“胎血滋养蛊虫为药,九叶灵芝草为引”的字眼上,久久没有移开。从最初的紧张激动,渐渐转为面无血色,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抽离。

    宋昭摸索着书页中那道深深的折痕,想到了巫医那句状似无意的话——“若真的怀了孩子,你打算怎么办?”

    那碗药——原来竟是这样?!

    明白过来后,宋昭揪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,原本急促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而缓慢。目光也从医书上移开,情不自禁地去瞧身后的西院。

    恰好,余光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,静静地伫立在门口。那人身披一件墨色外袍,衣袂随风轻拂,手中握着一个荷包,漫不经心地上下晃动着。荷包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,似一把拨弄时光的弦,将她刚刚说的狠话,又狠狠甩在了她脸上。

    宋昭思绪纷乱如麻,内心早已翻江倒海,若不是九鸣眼盲,恐怕早就发现了端倪。

    “阿姐?有……什么问题吗?”楚楚小心翼翼地问。她见宋昭变了脸色,还从未见过阿姐如此严肃的神情,心中不免担忧起来。

    “无事,”宋昭压低声音问:“婆婆呢?”

    “师傅一早回山了,交代说要尽快找到灵草,她要回去准备其他的药。”楚楚小声答。

    宋昭点点头,斟酌一番同她道:“双生蛊的事情先不要声张,父亲那里我去说。西院这位……让人好生侍候着,再派人暗中盯着,看看有没有人寻他。”

    楚楚点点头,问:“若有人上门来寻,可放他离开?”

    “不可,”宋昭眼神坚定道:“对外就说是叶府的表亲,上门投亲来的。”

    她需要一个拥有灵草血脉的孩子,既然知晓九鸣或可成为药引,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希望,她也绝不会放弃。

    看着楚楚离去,宋昭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,转身,目光坚定地朝着那道身影而去。

    就在刚刚,她还在逞口舌之快,用不入流的小倌羞辱他。可转身她便有求于他,是不是很讽刺?可她“男子汉大丈夫”,能屈能伸。大不了,放下脸面哄一哄。

    只是,一贯都是别人哄着她,让她哄人,还不曾有过。袁子昂那种兄弟,不算。赫连信就更不算了。

    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宋昭,几步路走得忍辱负重。

    再次站到了九鸣面前,宋昭的目光从他空洞无神的双眼开始,一寸一寸向下扫视——掠过他高挺的鼻梁、紧抿的薄唇,再到微微凸起的喉结。视线短暂停留后,一路向下,漫过他笔直修长的腿,最终定格在他的双脚上。

    她仿佛在打量一件兵器,里里外外,仔仔细细,不肯放过任何细节。神情中没有一丝温情,只有冷静到极致的审视与算计。

    九鸣察觉红衣女子复又回来,却不明白她一直不说话,还用那样的目光……绷不住率先开了口:“可是七姑娘?你的荷包落在床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……床上?”这时,常青提着食盒刚踏进院门,便听到了这句话,眼睛猛然睁大。难怪方妈妈寻不到七小姐,也没有见到七小姐离开院子。昨夜七小姐是和公子独处了一夜?

    常青内心太过震惊,脚下不稳,一个踉跄,重重摔在了地上。食盒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地上,盖子掀开,里面的点心散落一地。

    他顾不得疼,慌忙爬起来,脸上满是慌乱与尴尬,低着头不敢看公子和七小姐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七、七小姐,小的不是故意的……小的这就重新换一份过来!”

    说完,常青也顾不上拣地上的食盒,手脚并用地跑了出去,恨不得立刻长双翅膀飞走,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听见。

    宋昭却扑哧一笑,心情忽然转好。转念一想,她该庆幸这个人是九鸣,如果药引是别人,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尝试,起码,九鸣长得赏心悦目,她也不亏。

    宋昭心中有了计较,从九鸣手中拿走荷包,摆出自己温柔端庄的一面,柔声道:“多谢公子,公子记得自己的身份了?”

    九鸣不知她为何突然转了态度,因打定主意要再打探一下匕首的事情,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,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依稀记得我应是兰溪郡人,家父姓顾,唤我九鸣。一年前,竟陵王在夔州谋反,路过兰溪郡,强迫各家各户交银纳粮。父亲被逼致死,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。我逃出兰溪郡,本想进京告御状,奈何身无分文,几经周折来南州投亲。那日是我来南州的第一日,被不明身份的人掳走……遭到毒打,眼睛便看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兰溪郡现在在叛军竟陵王手中,即便是七姑娘派人去查,一年半载查不到任何信息。兰溪郡顾家这个身份,也不是他凭空捏造的,太子府中一个幕僚,就是兰溪顾家人。九鸣就是笃定这点,才敢这么说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兰溪顾家啊,”宋昭频频点头,心中早已打好算盘,不管九鸣是何许人,又有怎样的经历,她只需要一个孩子。

    于是顺着他的话试探:“可是槐花巷尾的顾家?我祖父当年行商的时候,曾受过顾家家主一饭之恩。”

    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,九鸣不动声色道:“打我记事起,我们就住在棋盘街,姑娘说的槐花巷,应不是一个顾家。”

    “或许,槐花巷后来改名棋盘街了?你回忆一下,穿过棋盘街后巷,再跨过两道街,便是兰溪郡的府衙,是也不是?”宋昭没有过多考虑,立刻就肯定了九鸣的答案,而且说得头头是道,就像真的一样。

    “是!”九鸣答得毫不犹豫,心中却起了波澜,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这就对了。祖父曾言,顾家与我们叶府有婚约,若顾家只剩下公子,那这婚事便落在你我身上,公子准备准备吧。”

    宋昭绕了一个大弯,终于讲出了这句话,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。她没问九鸣是否成过亲,是否有婚约在身。这些都无所谓,她只需要一个借口,哪怕这个借口多么拙劣、多么错漏百出。

    她甚至都没有问九鸣同不同意。九鸣说他是顾家人,如果是真的,这时走投无路身无分文的他,定然没有拒绝的理由。如果是假的,那就坐实了他是顾家人,眼下他眼睛没有好,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。她只需在这个时间里,怀上孩子就好。其他的,都不重要。

    九鸣闻言一怔,怎么也没猜到是这个结果。原来自己精心设计好的身份,对方丝毫不在乎,甚至还能主动给他圆上。心中忽然对七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她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婚约,丝毫没有女子欣喜和娇羞的语气,还有种完成任务的错觉。

    他甚至怀疑,不管自己姓顾还是姓李,她都会说与他们府上有旧,要他履行婚约。是他长得俊俏?可他现在是个瞎子,再好看也没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家看上吧?更何况,七姑娘模样也不差,说亲的肯定也不少,怎么会偏偏选他呢?这个叶府七姑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。

    宋昭此时心里特别轻松自在。她盼了七年,心中的愧疚压得她无法喘息,无颜面对逝去的母亲,无法面对父亲期盼的眼神。如今希望就在前方,她只需找到灵草让九鸣服下,然后顺利与他怀上孩子,等瓜熟蒂落,就是阿弟醒来之时。

    她将荷包系在身上,转身看到常青重新提了食盒过来,便笑盈盈对常青道:“吩咐下去,以后西院的一应开销,按兄长份例来办,顾公子以后就是叶府的姑爷,好好伺候着,统统有赏。”

    常青立刻上前跪谢,嘴上说着恭喜的话,心里却在琢磨七姑娘兄长的份例,那就是府里的主子,他就成了主子身边第一人,一时得意起来。却忽略了他压根没有见过叶家公子的事,自然也不清楚这个份例该是什么样的。

    九鸣站在原地,望着那抹红色身影消失,紧握的拳头才慢慢松开,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迟来的犹豫——刚刚是不是应该拒绝一下?

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
广告位 Banner

随机小说:

友情链接:

儒学书屋 吞噬星空2起源大陆 浏览屋 YY文轩 漫客文学 无忧书苑 草香文学 博弈书屋 旺仔书屋 巨浪阁 旺仔书屋 百文斋 替身受假死之后最新章节 百文斋 巨浪阁 那年花开198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