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解蛊

    辛羽踏出季府大门时,天际刚泛起蟹壳青的微光。

    晨雾像一层薄纱,笼罩着沉寂的街道,将朱门高墙的轮廓都晕染得模糊不清。他的靴底踏在青石板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,在空荡的巷弄里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肩头的狸猫突然竖起耳朵,金瞳在朦胧晨光中收缩成细线。

    它警惕地望向巷尾一处阴影,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。

    辛羽脚步未顿,只是将怀中铁匣往衣襟深处按了按,右手食指已勾住腰间针囊的暗扣。

    他抬头望见东方渐亮的天色,不由加快步伐,转过街角时,一滴露水正从客栈檐角坠落,在他肩头溅开冰冷的印记。

    “清儿?”他在客栈二楼的房门前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,指节与木板的碰撞声在走廊回荡,却无人应答。

    他心头猛地一沉,直接推门而入,只见清儿伏在桌前,似是熟睡。

    刚松一口气,鼻尖却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——迷香!

    “清儿!”他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摇晃。

    少女睫毛轻颤,迷迷糊糊睁开眼,见是他,顿时绽开笑颜:“辛羽哥哥,你回来啦?”

    辛羽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手腕,指腹下的脉搏平稳有力。

    可越是探查,他眉头皱得越紧,室内迷香的痕迹尚在。但更令他心惊的是,她体内蛰伏的蛊毒,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,目光在清儿天真无邪的笑脸上停留片刻,眼底暗流涌动。

    蛊毒只有下蛊之人才能解!这个认知让他的脊背窜上一阵寒意。

    周清宜为何要偷偷替清儿解毒?以她的性子,绝不可能突然发善心。除非……这背后藏着更深的算计。

    可是除了她,还有人有这个能耐?

    “辛羽哥哥?”清儿歪着头,疑惑地眨了眨眼,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

    他敛去眼底的暗色,唇角勾起一抹淡笑:“没事,只是有些累了。”

    接着状似无意地问道:“清儿怎么睡在桌前?”

    清儿挠挠头,看看四周,眼中闪过疑惑:“辛羽哥哥,我在桌前等你回来,不知怎么就睡着了。”

    清儿还有一丝疑惑未说出口,就是在她迷晕之际,仿佛听到了周清宜的声音,那一双颤抖的手抚在她脸颊上,温柔的说了一句“清儿,我的儿啊.....”

    清儿的犹豫辛羽看在眼里,他眸光微动,却只是温和地揉了揉清儿的发顶:“怕是这几日赶路太累了。今日带你去街上转转,听说青林县的玫瑰酥和蜜饯果子不错。”

    他怀中铁匣冰冷的触感让辛羽稍稍定神。

    看来,这潭浑水,比他想象的还要深。

    青林县的早市已喧闹起来。

    辛羽牵着清儿穿过人群,狸猫蹲在她肩头,金瞳警觉地扫视四周。

    市集上人声鼎沸,辛羽一边给清儿买着糖渍梅子,一边状似随意地向茶摊老翁打听:“老人家,我们听说有个清姑寺的,香火很是灵,怎么走?”

    “没听说过”,整条街上竟无人知晓。

    辛羽陪着清儿在集上游玩,顺便采办外出所需之物。

    清儿被点心铺子的香味引去,辛羽借机与伙计打听清姑寺的位置。

    铺子前,一个蓬头垢面的赤发乞丐,跪过来乞讨,伙计上前不耐烦的驱赶。

    乞丐蹲在泥地里,目光呆滞的喃喃自语:“行行好,给点吃食吧。”

    “快滚,真他妈的晦气”伙计的脚踹在乞丐身上。

    辛羽上去伸手阻挡:“伙计,他只是讨些吃食,你何必驱逐。”

    伙计指着乞丐说道:“公子不知,这乞丐疯言疯语,官府不准舍施他”

    清儿捧着刚出炉的杏仁酥走过来,油纸包散发着甜腻的香气。

    辛羽见他可怜,刚出炉的杏仁酥塞进乞丐的怀里,带着清儿离去。

    乞丐抬头,看着面前的好心人,眼里闪过一丝光亮。

    辛羽转身离去的低头瞬间,用余光环视四周,市集看似热闹,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

    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,有几个是真正在赶集?又有多少双眼睛,正隐在暗处窥探?

    “清儿,我们先回客栈。”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将少女护在身侧,回客栈再做打算。

    直至深夜,狸猫的金瞳在夜色中忽明忽暗,像两盏小小的灯笼,警惕地守着清儿的房门。

    辛羽房间内,他取出那方铁匣仔细端详,匣身冰凉,繁复的纹路在烛火映照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。
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气,将掌心覆上匣面——就像当年开启父亲留下的那个匣子时一样。

    预料中的刺痛如期而至,血珠顺着纹路蜿蜒。

    可这一次,铁匣竟纹丝不动,辛羽的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
    又换了左手试过,匣子依旧沉寂如死物。

    “怎会如此?”他喃喃自语,指尖摩挲着匣底那道掌印,百思不得其解。

    这是第三次尝试了,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。

    庄氏一族的血脉,向来是开启家族秘宝的钥匙,为何这次却失去了效用?

    窗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,那不是风声,也不是树枝摩擦的声音,是靴底轻触瓦片的声响。

    狸猫低低吼叫,传来警告,有人来了。

    辛羽迅速吹灭蜡烛,悄无声息地隐入房间最暗的角落。

    他将铁匣藏入怀中,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,只见廊下的阴影里,几道黑影正在消失。

    青林镇郊外别院,周娘子指尖的密信在烛火下微微颤动,密信上的“未开”两个字戳痛了周娘子的心,她忽然冷笑出声,鎏金护甲刮过信纸,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,“果然,你偷梁换柱。”

    她盯着铜镜中自己眼角的细纹,喃喃自语:“庄修,你当年在琉国照顾公主时,可曾想过你府中那对''''妻儿''''的安危?”

    周娘子染着丹蔻的指甲突然掐进掌心,铜镜映出她猩红的眼角。“你以为用假儿子就能保住秘密?”金丝闪过,梳妆台裂纹层层裂开,最终塌落。

    第二日,青林县客栈的马厩前,晨雾如纱。

    辛羽将最后一包干粮塞进马车暗格,牛皮纸包裹的干粮与暗格木壁摩擦发出沙沙轻响。

    清儿抱着狸猫站在熹微晨光里,静静的看着他套车。

    “辛羽哥哥,我们去哪?”清儿的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飘忽。

    辛羽没有立即回答。

    他抖开季明府给的那张羊皮地图,“去找一个答案。”他最终说道,手指划过地图上那道蜿蜒的朱线。

    出城不到十里,辛羽猛地勒住缰绳,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路边,看到辛羽过来,枯瘦如柴的手臂高举过头,口里喃喃自语“小爷行行好,给点吃食吧”。

    辛羽心头一紧。

    这荒僻驿站平日人迹罕至,昨日那名乞丐为何出现在这里,偏偏拦他在此处乞讨?

    他翻身下马时,靴底碾碎了几颗风干的马粪,扬起细小的尘埃。

    “小爷行行好...”乞丐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。

    辛羽从怀中取出水囊与干粮,略一迟疑,又回头向清儿讨了些碎银,一并递给那乞丐,始终未发一言,转身欲走。

    不料那乞丐枯瘦如柴的手猛然扣住他的手腕,嗓音嘶哑如裂帛:“公子可是打听在清莲镇的圣姑寺?”

    水囊砰然坠地,清水汩汩渗入尘土。

    辛羽耳畔骤然回荡起哑巴婆婆临终时那破碎的喘息——“清……姑寺……”那断断续续的遗言,竟莫非指的正是此地?

    乞丐缺了食指的右手抬起指向东北。

    远处山峦在暮色中泛着铁锈般的暗红。

    “我昨日听公子打听,这世上知道此处的,就剩乞丐我一人了。”

    乞丐一顿,“公子两次施饭,是心善之人。实话告诉你,我的老家是青莲镇,那里有个圣姑寺,可是公子要寻得的?”

    “那个镇子在哪?”辛羽激动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那镇子啊……”他喉头滚动着发出夜枭般的笑声,“早叫阎王爷收了去。整整二十年喽,隋静元年,骑兵举着火把撞开每户门板,翻箱倒柜像在找什么活物。”

    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辛羽的袖口,指甲泛着青灰:“最后那火……嗬嗬,连青石板都烧成了灰。全镇的人,没一个逃出来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哽咽着,“老朽当夜去后山寻走丢的母羊,这才……躲过一劫呐。”

    辛羽后背窜起一阵寒意。

    原来的清莲镇,坐落在凤都东北的群山环抱之中。

    那里的冰蚕丝薄如烟霞,在月色下流转着幽蓝的萤光。一匹上品冰蚕丝便抵得上寻常人家十年的嚼用。

    可自那场大火后,朝廷邸报对此事讳莫如深,方圆百里的地图上,清莲镇三字如同被人生生剜去,再寻不到半点踪迹。

    “怪就怪在...”乞丐的声音陡然压低,“那地方自打化为焦土后,就成了个吃人的无底洞。这些年误闯进去的樵夫、商旅,就像被地府勾了魂,再没见出来过。”

    他浑浊的独眼直勾勾地盯着辛羽,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,“整整二十年...老朽还是头一遭遇见特意寻访此地的人。公子,你究竟是谁?又为何要去那鬼地方?”

    辛羽心头一凛。

    哑巴婆婆临终时破碎的遗言,此刻在辛羽脑海中愈发清晰。若清莲镇真是母亲当年逃亡的终点,那血英卫屠镇的背后,必定藏着连朝廷都要三缄其口的秘密。

    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,值得用整座镇子的性命来掩盖?

    “当年...”辛羽强压下翻涌的思绪,声音却仍带着一丝颤抖,“可有外人进入镇子?”

    乞丐的独眼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。

    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,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:“外乡人?”一个古怪的笑意在脸上蔓延,“有啊...就在大火前一日,有个裹着黑纱的女子...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突然压低,带着某种诡异的兴奋:“那女子走过时,整条街都飘着异香。不是脂粉香,倒像是...”

    残缺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,“反正闻过就再难忘。老朽的茶铺就在街角,看得真真切切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呢,她去哪里了?”他急声追问。

    “圣姑寺”乞丐突然激动起来,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辛羽的衣袖,“她往圣姑寺的方向去了!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那天夜里...那天夜里寺里的钟声响了整整一宿...”

    “圣姑寺在哪?”辛羽可以肯定,此事与这座寺庙有极大的关系。

    乞丐的独眼突然黯淡下来:“在镇子西北角的孤峰之上...背靠断魂崖,三面环水...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变得飘忽,“唯一一条路已塌了,如今只剩几段破石桩悬在峭壁间...”

    辛羽的呼吸骤然停滞,母亲当年为何要去这样一座诡异的寺庙?那夜不息的钟声,又预示着什么?

    乞丐忽然压低声音:“老辈人说,那寺里供奉药师佛是假,镇压''''圣姑''''才是真。了尘师太三十年不出山门,没人见过真容...”残缺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,“如今...如今那里只剩一堆焦土...”

    “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?”辛羽对乞丐突然出现,感到疑惑。

    “我到处上告衙门,没人管呀。我就找当年那个女子,从她走后,那把火就烧起来了,肯定和她有关。皇天不负苦心人,昨天终于让我又闻到了,她就从我面前路过...那香味......”

    “她在哪?”

    “我躲在客栈屋角,亲眼看到她从你们客栈出来,上了一辆马车,我追至城外,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辛羽心头巨震,她回头扫过清儿。

    清儿此时坐在马鞍上,正抱着狸猫,那双清澈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眼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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